-短,ooc,勿上升。
-BGM:周柏豪《百年不合》
01).
夜里好像下过雨。
起来的时候,看见外面的窗玻璃全是水汽。路面泛着惨白倒映的天光,行人与车辆自上面碾过,拖着踽踽独行的矮肥倒影,瘦弱蹒跚,发出的声音也稀稀拉拉。
他半睁着眼站在窗边发呆,直到风开始撩拨裸露的肌肤。
裹紧单薄衣衫,哆嗦的嘴唇不由自主喃喃。
“快入冬了。”
时间对于蔡徐坤来说是值得纪念的,尽管他一如既往地在剧本原有的轨道上演绎着独角戏。
但仍旧是值得纪念的。
——距离他跟陈立农确立关系,已经将近三年了。
一切都有迹可循,记忆从来不会骗他,至少蔡徐坤本人是这样笃定。
他静默伫立在第十一层的楼房里,望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商贸大厦。那样仰头的视角令脖颈格外难受,而脑中囫囵一通的混乱思绪也趁势纠缠其中,将仅有的证据变得惹人疑虑。
也许三年前的所有过往都只是幻觉。
蔡徐坤觉得自己脑袋不好,是真的不好。
他常常会忘记很多事情,诸如煮开了面条忘记关火,快递很久才取,洗过的衣服会再洗一遍,这不得不让他对自己的记忆功能产生足够合理的质疑。
——他们是否真的在一起过。
猛然回过头,床单另一侧的褶皱安然存在。赤脚走过冰凉的地板,他弯腰从垃圾桶里找出陈立农昨晚用过的纸巾,终于像个疯子一样露出满意的笑容。
他是真的来过。
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一颤一颤,蔡徐坤回过神来,惊觉自己做过什么荒唐可笑的事,害怕地钻进被窝瑟缩,直至低声呜咽。
他搂过陈立农滚烫的脖颈,在对方长驱直入的攻势下,将一切的快活体验写进这个蚀骨销魂的夜,本该是恩爱两不疑的又一桩典范,却因为一句忘我的吟哦变了味道。
不是没有怀疑过的,只是也试图欺骗自己去相信——每一个爱得更深的人都曾如此装傻。
所以那声意外的“小盒子”才会恍如一道晴天霹雳劈中蔡徐坤卑微的灵魂,将他所有的希望与信任击得粉碎。
终究还是从被窝里爬了出来。
这屋子陈立农很少踏足,留下的味道也不甚强烈,他特意大开着窗子,任由漂浮上空的尘埃随风灌进干净的空间,妄图弄脏一切。
但他却在镜子前洗漱,证明着什么可笑的洁癖。
02).
车子停在一棵黄桷树下。
目之所及,皆是落叶纷纷。
眼睛里似乎有雾,他纤长的手指拨开干涩的下眼睑一通乱揉,直到终于能清楚视物。
放下那只手,大拇指和食指交叠摩挲,将指尖那粒微弱的湿润搓至无影无踪。
“你最好记得是为什么找我。”耳边是友人憋闷的抱怨。
他转过头不好意思地笑,为上次那个约对方出门却忘记赴约的乌龙,所幸这件事情尚能想起。
黄明昊用一个不太满意的撇嘴回应了他,然后说:“咖啡厅里聊吧。”
*
他只能极尽所能地回忆自己近来所有的心情,在优雅的萨克斯背景乐下,用毫无逻辑的语言苍白陈述,透出的那份无措和这里的每一角都无法搭调。
但看黄明昊的神情,应当听得清楚明白。
玻璃门被进进出出的客人推来推去,有时还未完全合拢又被另一人接手,这里的生意看上去不错,但这让蔡徐坤感到些许后悔。
他一向讨厌人多的地方,却不得不坐在这里等待他唯一好友的终极宣判。
“我觉得你们快分手了。”
“您的咖啡到了。”
宣判如约而至,还未酝酿好的情绪又恰逢服务生无心打断。
蔡徐坤错愕抬头,对小女生满怀歉意的眼神摆摆手说没关系,语气要多牵强有多牵强。
直到又剩下他与黄明昊两个人,那份震痛也早已过了新鲜发作的最好时机,变得脆弱无力,郁结于心。
“喏,看看手机吧。”黄明昊将手里的死亡通知书递给他,眼中的怜悯一览无遗。
他接得仓促,连手都忍不住有些抖。不小心碰出几滴咖啡,黑棕色的水渍溅在光滑贵气的茶桌上,引人憎恶。
像是硬要闯进陈立农那个世界的他。
低头刻意不去计较头顶的视线。
别这么看他,在下一秒就会崩溃的时候。
可是刚刚逃脱掉一劫,又转瞬落入新的劫难。
手机屏幕上那对相谈甚欢的背影看上去是如此般配。即使模糊到接近马赛克的地步,蔡徐坤仍旧能够认出那个颀长的身形属于陈立农。
他曾用爱抚用力记下他的每一寸肌理,焚成灰也忘不了。
一首恰到好处的情歌尾随萨克斯乐的脚步接踵而至,每一个独立的音符拼凑在一起,明目张胆地将他拉向死亡边缘。
忽然有些疲惫,偏过头无精打采数起窗外的落叶:好些落在湿湿沥沥的石板路上,还有一些悄悄覆在车盖头前面。
有一辆车好似已经停了许久,积了数不清时日的黄叶,看上去像是被埋葬在这个不受欢迎的季节中的殉情者。
约好与它共赴黄泉的恋人早就离开。
结局是它独自死在这里,被人围观嘲笑。
——没有人同情一台废旧的汽车。
他吸了口鼻子,又拿起纸巾擤了擤,假装是鼻炎犯了。
不是在哭,别误会。
“你当了三年的金丝雀,兴许他早就厌倦了。这样毫无挑战的你,让他的人生看上去显得一点都不精彩。”黄明昊苦口婆心。
绯闻可以抬高身价,更有魅力的伴侣才更值得自己用余生来换取。
而他蔡徐坤,不过是菜市场里用来调味的一类朴素青蔬。
目光又落在亮起的屏幕上,粗黑体的标题被他读了个清楚。
好事将近?陈立农与绯闻对象路云和共进午餐。
夜里那声“小盒子”被他从破碎的记忆里调取出来,准确无误地放进这个郎才女貌的标题。
他想,是真的要分手了。
03).
衣柜大开,床上的衣服摆得乱七八糟。
积了灰的行李箱被他粗暴地拖出,在干净的地板上划出四道浅灰色轮辙。
从厕所里洗净帕子走出来,晃眼的光点绕着头顶飘来飘去,他上前几步,对着一室狼藉纳闷不已。
是要去旅行吗?
对,他想好了。
去大海上流浪,看地平线上长满海蛎的巨大礁石,一直行至遥远的东京,坐新干线到大阪,然后……
然后走一步看一步,至于这方狭小的屋子,再也困不住他。他要飞出笼子,找到自己的天空。
临走之前,转身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房间,一切的念想都被他存放在身后的行李箱里,除了那四道轮辙,带不走,也不愿擦掉。
踟蹰再三,还是掏出手机给陈立农发了条短信。
“我要走了。”他相信短短四个字足以令对方明白一切,因为这也许正是陈立农所希望的,他唯一需要做的,不过是“成全”二字。
“叮咚”,手机在纷乱的世界里忽然亮了,一向行程满满的陈立农竟然也有秒回的一天,蔡徐坤觉得意外,又有些可惜。
——偏偏是在最后一次。
“我在楼下,等我两分钟。”
他甚至开始脑补这句话背后的急切语气,想象着陈立农露出多么不可思议的表情,然后疯了一样催促着停在上面迟迟不愿落下的电梯。
在过去三年的时间里,他也曾无数次假装出一副被深爱的模样。
然而还是稀奇,对方竟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来这里两次——以往他一季才会回来一次,就好像只是为了看看窗外的落叶是否安在,看它们绿了,黄了,落了,又重生了。
仅此而已。
蔡徐坤面无表情地坐在冰冷的沙发上,开始等待熬过这漫长的两分钟。
的确很漫长,长到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事情,那些在记忆角落里安静沉睡的细胞粒子猝不及防地涌出来,成功杀他一个措手不及。
心明明是凉的,眼眶却又滚烫。
他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,脑海中一片空白,第一个烙印在那里的轮廓是满眼红血丝守在旁边的陈立农。
即使他那样憔悴,还是好看。
他问,你是谁,是我哥哥吗?
摇头。
是我弟弟吗?
摇头。
是我朋友吗?
摇头。
是我喜欢的人吗?
……
那个没什么表情的人就此怔愣,他恍惚听见自己的心跳停顿一拍,紧张兮兮盯着陈立农的脑袋,生怕他做出任何类似摇头的举动,那一刻他就发觉,他是如此喜欢这个才见过第一面的人。
直到外面秋风渐起,落叶稀稀疏疏地摇摆碰撞,如失了分贝的风铃。
在漫无边际的簌簌声中传来一个轻到恍如呼吸的“嗯”。
现在想想,或许真是错觉。
门锁响起,带来他曾经的朝思暮想,时光走远,如今只剩下无动于衷。
“你要去哪?”
他平静地抬眼,看着总是冰冷淡漠的陈立农站在门口喘气。
从未见过这个人这样着急过,或许在他短命而一厢情愿的爱情里,也是拥有过回应的。
“旅行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一句,“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蔡徐坤瞧着陈立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心想他该是明白自己的意思。
良久,听闻对方浅浅叹了口气:“好,你想怎样,我都依你。”
不该是这个回答。
此时此刻蔡徐坤终于承认,在刚才短暂的两分钟里,他仍旧对这份畸形的感情抱有一丝天真的希冀。原来他一直在等,等待那个人真正的爆发。
可是这样的回答,要他作何反应。
好似他无理取闹直至疯魔,而陈立农依旧作壁上观,冷静自持。
04).
临走的时候,陈立农给了他一大笔钱,蔡徐坤没有任性地拒绝,但保证以后会还他。
对方没有反驳。
出海这几天,蔡徐坤并没有看见传说中巨大的礁石,却等到了璀璨的落日。
海上的落日比高楼大厦里瞧见的更加壮阔。在波纹起伏的海平面尽头,那轮骄傲得不愿低头的光源令周围的所有乌云无处遁形,直至如英雄迟暮一般被暗黑的天色完全掩埋。
脑中突然闪过一套说辞:感到郁闷的人总爱看落日。他忘记在哪里听过,他的记性一向不好。
手机在口袋里振动,他后知后觉地掏出来接听。
“喂,到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浮起一贯的商业假笑,即使对面的黄明昊根本看不到。
仿佛这样就足以证明自己毫发无伤。
那边沉默许久。
“今天媒体问到陈立农跟路云和的关系了,他没有否认,也没有承认。”
他看着早已潜伏在对头的月牙逐渐亮起来,眼里装满流光溢彩的星辰,让人捉摸不透:“好像跟我也没关系了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黄明昊尴尬地笑了笑,轻松提起别的,“到了东京记得跟我报备一声啊,你一个人,记性又不好,总觉得你会被人拐跑。”
“会的。”
转身返回船舱,背对着夜幕星空,他轻轻扯了扯嘴角。
其实关于陈立农的一点一滴,他总能记得非常清楚。即使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,他也像烙入骨髓那般的记得。
包括他总爱跟他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,包括他总爱偷偷背着他跑到阳台抽烟,一回家就把东西放得乱七八糟,晚上不爱刷牙,夜里爱踢被子,早上五点不到就得起床,还有……
还有从未当众承认过他们的关系,也从未说过“我爱你”。
蔡徐坤有时候觉得,他之所以对别的事情忘性大,是把仅有的记忆容量都留给了陈立农。在他无牵无挂里的三年光阴里,有且只有一个陈立农。
而陈立农的世界里,谁才是那个仅有的人?
不管是谁,也不会是他。
嘴角的弧度被无力拉扯了几次,又狠狠坠下。
一切都事与愿违。
关于虚无缥缈的礁石,关于陈立农。
TBC-